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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 暗隙窥心（第1页）

午时三刻，日头高悬，却似一盏蒙尘的惨白灯笼，有气无力地悬于灰蒙蒙的天穹之上。

光线透过稀薄的云层，吝啬地洒在泗水城高低错落的屋瓦间，非但未能带来丝毫暖意，反将这座被无形恐惧攫住的城池映照得愈发清冷肃杀。

知府衙门内，那股自昨夜便弥漫开来的阴寒与死寂，非但未被白昼驱散，反因清晨那场突如其来的“查账”风暴，而发酵得愈发粘稠沉重。

廊庑间，胥吏衙役行色匆匆，步履却刻意放轻，交谈时目光闪烁，声音压得极低，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，又或是不愿被旁人听去一言半语。

每一扇紧闭的门窗后，似乎都藏匿着揣测、恐惧与不可告人的算计。

寒江雪所在的临时“稽查公廨”，更是如同风暴眼中那片异常死寂的区域。他屏退了所有赵文启派来“协助”实则监视的书吏，独自面对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。

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的霉味、墨锭的冷香，以及一种…源自他周身、若有若无的冰寒气息。

他的调查，并未如赵文启所期盼的那般，埋首于繁琐的账目数字核对。那双深邃若古井的眼眸，此刻正以远超常人的速度，扫过一行行墨字，指尖翻动纸页的动作稳定而迅捷，发出极有规律的沙沙轻响。

他在进行一场更为精密和危险的筛选——从海量的公文旧档中，剥离出所有可能与那个异常“节点”、小杂役阿吉相关的蛛丝马迹。

人事记档、仓库出入记录、物资领用单据、甚至是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杂役排班日志…皆在他审视范围之内。

他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猎鹰，能轻易捕捉到那些隐藏在官样文章格式下、细微的不协调与刻意模糊的痕迹。

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。窗外偶尔传来远处街市模糊的喧嚣，更反衬出屋内的绝对专注与凝滞。

骤然，他翻动卷宗的动作微微一滞。指尖停留在一份数月前的《衙署杂役调拨备录》上。那是一份格式呆板、字迹工整却透着敷衍的例行公文。

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其中一页不起眼的角落，那里记录着一则简单的调令：

「准。原后厨杂役阿吉（年十六，籍泗水，居城西黑水巷），调签押房听用，顶替老迈空缺。此令。」

落款处盖着吏房一枚小小的、颜色暗淡的钤记。

“黑水巷…”寒江雪无声地默念着这个地名，眼神倏然凝聚如冰锥。

那是泗水城最破败、混乱、阴气淤积之地，流民、暗娼、销赃者、以及各种见不得光的营生汇聚于此，如同城市肌体上一道溃烂流脓的伤疤。

哑巴洪那处散发着冥器腐臭的窝棚，便深藏于此巷尽头。

他即刻起身，行至靠墙那排厚重的榆木档案柜前，无声地拉开了标有“丁字柒号”的抽屉。

里面是近五年所有底层杂役、帮工的身份契书与担保文书。他的手指在厚厚一叠泛黄纸张间快速而精准地翻检，很快抽出了属于阿吉的那一份。

纸张粗糙，墨迹略显潦草，格式简陋。上面记载着：阿吉，父母早亡，无产。由其叔父李老栓担保入府。叔父李老栓，登记住址：黑水巷尾，业：收售废旧杂物。担保人签字画押处，按着一个模糊不清的红色指印，旁边歪歪扭扭写着“李老栓”三字。

“收售废旧杂物…黑水巷尾…”寒江雪的目光在这几个字上反复扫过。

一个收售废旧杂物的人，常年混迹于黑水巷那等地方…这与专营水下赃物、阴邪冥器的哑巴洪，是否存在某种隐秘的交集？

哪怕只是极微弱的联系？阿吉调入签押房的时间，恰在崔明开始明显表现出心神不宁、疑似被腹鬼侵蚀之前不久。这仅仅是巧合？

他回到案前，目光重新投向那堆积如山的卷宗，这一次，目标更为明确——所有近半年与崔明相关的仓库出入记录与物品领用单据。

他的检索速度更快，目光如精准的刀锋，剥离着无关信息。

终于，在一摞日常耗材领用记录的底部，他发现了异常。

近三月来，崔明以“修缮文书档案，防潮防蠹”为由，竟先后五次从库房支取了远超常量的生石灰与烈酒！

领取单据上均有他的签章画押。而负责具体搬运这些物品的杂役签收记录上，有三次，都出现了那个歪歪扭扭、略显稚嫩的签名——阿吉！另有两次则是一个模糊的指印，经与契书比对，亦属阿吉！

生石灰！烈酒！

寒江雪眼底寒光乍现。这正是他昨日建议赵文启用来处理那邪异尸体的至阳燥烈之物！

崔明如此频繁地、超量地领取这些，绝非寻常文书防蛀所需！这更像是一种…持续性的、试图对抗某种阴邪侵蚀的徒劳努力！或者…是那腹鬼操控宿主，本能地想要获取这些能克制阴邪却又可能被其利用的奇特物质？

而阿吉，这个来自黑水巷、可能与阴暗行当存在微弱关联的小杂役，恰在此时被调入签押房，并多次经手搬运这些物品…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？是无意中被卷入漩涡的尘埃？

还是…某个更隐秘环节中，连自身都未曾意识到的一环？他身上的异常波动，是否正源于此？

线索如同黑暗中散落的磷火，被寒江雪敏锐的精神力一一捕捉、串联。

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推测逐渐成形：阿吉很可能因频繁接触这些被崔明（或其体内腹鬼）需求的特殊物品，加之其出身黑水巷、心神怯懦易侵的特质，已然在不知不觉间，被那诡异的腹鬼气息所沾染、标记，甚至…可能成为了其潜在的下一个目标！

必须立刻找到阿吉！不仅要问话，更要仔细探查其身体状况，确认侵蚀到了何种程度！

寒江雪倏然起身，青布长衫下摆微动，带起一丝冰寒气息。

他并未惊动任何人，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，悄无声息地滑出公廨，沿着衙门曲折的回廊，疾步向西北角杂役房所在的院落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