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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山寺演武:茜渊的犹疑与阿依娜的破局
江南9月的风还带着湿润的凉意,寒山寺外的演武场却已列满了甲胄。
黑色号衣的攻方士兵握着包布的木枪,枪尖映着晨光,却没半分凌厉——先头部队的脚步僵在离要塞百步外的草地上,茜渊勒住手中的“马形道具”(木架裹着棕布,权当骑兵坐骑),喉结滚了滚,终是扬声喊出那句让所有人意外的话:“停!先头部队别打!”
身后的史京立刻催步上前,黑色头巾下的眉头拧得极紧:“茜将军,怎么了?方才中军帐里定好的——咱们卯时三刻佯攻诱敌,此刻正是冲要塞的时机,再等守方的弓手布好了阵,这戏就演不真了!”他话音刚落,身旁几个苏州籍的士兵也跟着点头,手里的木枪却悄悄垂了半寸——他们望着要塞上穿红色号衣的同乡,指节都泛了白。
茜渊翻身“下马”,靴底踩在带着露水的草地上,凉意顺着鞋面往上窜。他走到史京身边,目光扫过攻方阵列里那些熟悉的脸——有去年石亨叛乱时跟着他躲在苏州城郊的旧部,有开春时他挨家劝回来的农家子弟,最末排那个叫阿福的小兵,上个月还托他给苏州家里带过信,说要好好当兵,让爹娘过上安稳日子。
“演不真也不能硬冲。”
茜渊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枪的包布,“你看城上那些人——穿红甲的,有一半是咱们苏州府出来的同乡。方才我看见阿福的表哥就站在盾兵后面,手里的盾还歪着,明显是没练熟。咱们这一冲,木枪虽说是包了布,可真要是戳在他肋下,他不得疼得躺三天?”
史京愣了愣,顺着他的目光往要塞上看,果然见个红脸膛的小兵正慌慌张张地调整盾牌,动作里满是生涩。可他还是忍不住急道:“将军,陛下说了,这是模拟东察合台汗国的战法!对面不是同乡,是将来要打过来的敌人!咱们现在心软,真到了边关,敌人的刀可不会包布!”
“我知道!”
茜渊猛地攥紧了木枪,指节泛出青白,“可我劝回来的一千人,哪一个不是爹生娘养的?5月平石亨、曹吉阳那会儿,他们跟着我在苏州巷子里打叛兵,没一个孬种——可那是打反贼,是保家乡!现在呢?咱们把刀对着自己人,就算是演的,我这心里也堵得慌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里添了几分疲惫,“万一……万一真伤了人呢?阿福他娘还等着他年底回家娶媳妇,我要是把人给伤了,怎么跟老人家交代?”
这话像块石头砸进了攻方阵列,士兵们的窃窃私语渐渐响了起来。有个老兵叹了口气:“将军说得对,昨儿我还跟城上的王二唠嗑,他说他妹妹下个月要出嫁,还让我帮忙看看能不能请半天假……”另个年轻些的士兵也跟着点头:“我家跟城上李大哥家就隔两条街,要是我把他‘擒’了,回头街坊邻居见了面,多尴尬啊。”
史京还想再说些什么,却见演武场东侧的高台上忽然传来一阵鼓声——不是进攻的急促鼓点,而是平缓的“停阵鼓”。两人抬头望去,只见朱祁钰穿着常服,正从高台上走下来,身后跟着阿依娜,她的瓦剌长裙外罩了件浅色披风,脚步轻快却沉稳。
“陛下!”茜渊和史京连忙躬身行礼,身后的士兵也跟着齐刷刷地单膝跪地。
朱祁钰摆摆手,目光落在茜渊紧绷的肩上,语气没半分责备:“朕在高台上看了半晌,你这先头部队走三步停两步,是心里有疙瘩?”
茜渊垂着头,声音有些发闷:“臣……臣有罪。臣知道陛下是为了练出能守边关的兵,可臣实在……实在下不去手对着同胞。”
“朕没说你有罪。”朱祁钰往前走了两步,捡起地上一根掉落的木枪,掂了掂重量,“朕当年在宣府守城,第一次面对瓦剌骑兵时,也不敢提刀——可后来朕看见城楼下百姓的尸体,看见士兵们断了胳膊还在往前冲,就明白了:有时候‘不敢’,才是真的害了人。”他顿了顿,把木枪递还给茜渊,“你以为朕让你们演东察合台的战法,是让你们跟同胞过不去?不是。朕是要让你们记住,将来你们守的边关,对面的敌人可不会因为你们是‘同胞’就手软——他们会抢你们的粮食,烧你们的家乡,把你们的亲人拖去当奴隶,就像阿依娜说的那样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阿依娜身上。她往前走了两步,没有看茜渊,而是看向那些低头的士兵,声音清晰却温和:“我在瓦剌长大,见过最惨烈的仗——有次部落跟别的势力打,我表哥才十七岁,因为平时对练时总怕伤了同伴,真打仗时连刀都握不稳,最后被敌人捅穿了肚子。他临死前跟我说,要是当初对练时敢狠一点,说不定就能活下来,还能护住他娘。”
她的话让演武场瞬间静了下来,只有风卷着旗帜的声音。阿依娜又看向茜渊,眼神里带着几分理解:“茜将军,你心疼手下的兵,是好将军。可你有没有想过,现在对练时不敢模拟生死,将来他们到了边关,面对真的东察合台骑兵,只会更慌。到时候伤的,就不是‘疼三天’,而是真的回不了家,见不到爹娘了。”
茜渊猛地抬起头,阿依娜的话像道惊雷,炸醒了他心里的犹疑——他想起平叛时,有个叫小柱子的小兵,就是因为没练过近身搏杀,面对叛兵的刀时慌了神,最后被砍伤了腿,这辈子都站不直了。那时候小柱子躺在病床上,哭着说“要是平时多练练就好了”,那声音他到现在都记得。
“陛下,阿依娜姑娘……臣明白了。”茜渊握紧了木枪,目光重新落在要塞上,这一次,他的眼神里没了犹疑,只剩下坚定,“臣不是在跟同胞动手,是在帮他们练出能活着回家的本事!”
朱祁钰看着他的样子,嘴角露出一丝浅笑,转身对身后的侍卫道:“去把军械营的人叫来,让他们给将士们看看咱们的‘炮弹’。”
很快,几个军械营的士兵抬着一个木箱走了过来,打开箱子,里面是些裹着红布的圆球状物体——不是铁制的炮弹,而是用陶土烧制的,外面涂着红漆,看起来像极了染血的炮弹。“陛下,这是专门为演武做的模拟炮弹,里面没装火药,只有些干燥的红土,砸在甲胄上只会留下红印,不会伤人。”军械营的校尉解释道。
茜渊走过去拿起一个“炮弹”,分量比真炮弹轻了不少,红漆的颜色虽像血,却没半分腥气。他心里最后一点顾虑也散了——陛下早就考虑到了士兵的安全,他之前的犹疑,倒是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。
“史京!”茜渊转过身,声音洪亮,“传我将令,先头部队重新列阵!按之前定的战术,佯攻要塞左翼,注意避开守方的弓手射程,别真‘伤’了同乡——咱们要的是练战术,不是比谁狠!”
“得令!”史京应声而去,攻方阵列里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整齐的脚步声。阿福攥紧了木枪,看向要塞上的表哥,远远地比了个“放心”的手势;那个红脸膛的小兵也挺直了腰杆,手里的盾牌终于握稳了。
朱祁钰站在高台下,看着黑色的攻方阵列重新动了起来,木枪的寒光映着晨光,却没了之前的滞涩。阿依娜站在他身边,轻声道:“陛下早就知道茜将军会犹豫?”
“他是个好将领,重情义,才会犹豫。”朱祁钰望着演武场上的景象,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,“朕要的不是只会杀人的兵,是心里装着同胞,却也敢为同胞拿起刀的兵。现在看来,茜渊没让朕失望。”
演武场的鼓声再次响起,这一次,是急促的进攻鼓点。茜渊骑着“马”,走在攻方的最前面,木枪指向前方的要塞——他知道,此刻他对着的不是同乡,是将来可能威胁到家乡的敌人;他手里的木枪,护着的不是“对手”,是千千万万个等着士兵们回家的苏州父老。
守方的弓手射出了第一支木箭,擦着攻方士兵的耳边飞过,却没半分杀意——那是孙梦在指挥,她特意让弓手抬高了射程,只在士兵的甲胄上留下一道浅痕。史京带着迂回队绕向侧翼,脚步轻盈却迅速,没了之前的犹豫;冠骸的佯攻队推着“粮车”,故意绕着矮坡走,粮车上的稻草“掉”了一袋,引得守方的伏兵悄悄动了动——一切都按计划进行,却没了“同胞对垒”的尴尬,只剩下“一起变强”的默契。
茜渊看着身边的士兵们渐渐放开了手脚,心里的堵意终于散了。他想起阿依娜的话,想起朱祁钰的嘱托,忽然明白:真正的练兵,不是让士兵变得冷血,而是让他们明白,此刻的“狠”,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护着身边的人——护着同乡,护着家乡,护着这大明的万里河山。
风卷着旗帜,鼓声伴着呐喊,寒山寺外的演武场,终于有了几分实战的模样。而这一切的起点,不过是一个将领对同胞的心疼,一场帝王的耐心引导,和一个瓦剌女子的肺腑之言——没有谁是完美的,却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,慢慢变得更坚定,更勇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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