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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凡嗤笑一声,极为轻蔑地扫她一眼,“你也好意思问这个问题?你老本行是什么,我不比别人清楚吗?”
“所以你是承认了?”他妈倒回了沙发上,颓然坐着,但倒没有太为惊讶,像是早已猜到,“儿子,妈知道自己以前干的事情不大光彩,但妈也不是没有花钱供你读书,你要能找到个合适的姑娘,有钱的也好没钱的也罢,安安分分过日子,有什么——”
“那你当年怎么不想着,找个有钱的也好没钱的也罢的正常男人,也安安分分过日子呢?”连凡觉得她的声音像是家禽养殖场里的噪音,聒噪凄厉,难听得他想吐,“你能找三四五六七八个冤大头王老五,我就不能找几个金主?反正骗男人的钱这种事,我就是遗传的,全部继承自你。那些名牌包包,几千块钱的护肤品,出门专车接送的日子,你不是都享受得有滋有味吗?”
“什么?男人……?”他妈蓦地抬起头来,惊恐地瞪着他。
连凡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,愣了一愣,随后索性豁了出去,咬牙点头:“对,男人。”
“你……你个神经病!变态啊你!我怎么养出了你这样的儿子?”他妈忽然发起狂来,抓过沙发上的抱枕往儿子身上扔去,扔完了又操起茶几上的杯子和茶壶,噼里啪啦一顿乱砸,“我还想你就是为了生活,去讨好几个富婆,这我也管不了你了,你竟然为了钱连脸皮都不要了!你这个脏货,下流!你就是要卖身你也卖个正常点的啊,你别在外面给我惹一身乱七八糟的病,又回来让我照顾你!恶心!你给我滚!立刻滚,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,你这个断子绝孙的烂人!”
地面上堆满了被砸碎的瓷片和玻璃渣,还有散落一地的棉絮。
二十分钟后,连凡连衣服都来不及收拾,被他妈扫地出门。
他再也没有回过家。
母子俩再见面,就已经是现在这副模样了。
这么多年没有碰头,当连凡推开病房门时,内心充满了怨怼和烦闷,同时也有仅存的跃跃欲试。他心里清楚,和他妈相比,自己读过书,见过世面,拥有过好运,他应该做那个心胸更宽广的人,去原谅一个命途多舛的老人。哪怕改变不了任何事情,最起码,这可以让他过去的人生画上一个规规矩矩的句号,解决了她,他就可以踏上毫无后顾之忧的新旅程。
他妈躺在病床上,身上连着好多线和管子,旁边的生命检测仪偶尔发出滴答声,或许比她的心跳频率还要快。
这些都是总裁出的钱,连凡知道。总裁不仅对自己的父母言听计从,对其他老人也确实很有孝心。哪怕他之前没有和连凡他妈见过面,但在知道连凡出国之后,还是对她的生活稍加注意,她的单人病房和进口药都是他要求的。直到医生对总裁坦言,差不多是见家属最后一面的时候了,他联系不上连凡,试探性地在墙外的社交软件搜了一下那家伙的英文名,结果真发现了连凡的踪迹。
“其实前年就已经切除两侧卵巢了,但是扩散很快,化疗试过几次也没什么效果,再继续这样进取的治疗方法,对老人家的精神消耗也实在太大了。”在进去之前,医生对连凡实话实说,还告诉他,所有临终关怀服务,总裁已经付过费了,保证老人家能舒舒服服地走。
连凡一边听,心里一边在使劲回忆,没想起来他妈有告诉过他,自己要做卵巢切除手术。随后,他心中顿时又升起一股庆幸之情,幸好自己身体里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器官,永远也不会得什么子宫癌卵巢癌,真是走运。
现在,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老女人,心里多少也有些感概。当初她要是对他好一点,不把他赶出家门,好歹等她病了,他还会在床头尽孝一下,多少服侍一点。弄成现在这样,还不是她自己作死?
他妈睁开了眼睛,看着他,似乎要很用力去看,才认出这个人是她儿子,“……你来做什么?”
连凡叹了口气,在她床边坐下,“我来替你感谢出钱给你治病的人。”
他妈沉默了很久,连凡以为她是无话可说,但仔细一看,发现她是在用力呼吸,使劲攒着说话的力气,艰难地吐出一句:“是你的老相好是吧?连你搞过的男人,都比你这个畜生要像个人。”
连凡翻了个白眼,有气无力地劝她:“能不能别一见面就骂人?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,还不知道反省吗?”
“我反省什么?反省生了你这个——”他妈话说到一半忽然停顿,猛地喘息着,好一阵子才把气喘顺,“我当初真不如生个姑娘。”
“我是男是女这种事情,你能决定吗?你能操控吗?”连凡讥笑几声,“我也不怕告诉你,那人确实是我的老相好,你最看不起的人反而救了你的命。我呢,现在快结婚了,对方是个移民国外的、又高又帅、读过好多书的知识分子,手下还有上市公司,之后还会给我投资创业。结婚之后,我就跟着移民,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。”
“还是男人?”他妈恹恹地半合上眼。
“对,现在国外同性已经可以结婚了,对方父母的年龄和你差不多,人家对这些事可一点都不歧视,非常包容自己的孩子。”连凡故意将这句话说得很大声。
“那你去认他们当爹妈吧,”他妈扭过头去,“反正现在有些人,养条狗都能叫儿子,我可一点也不稀罕。”
一听这话,明明之前已经提醒过自己好多次,犯不着对她有太多情绪,连凡还是觉得怒火中烧,“我真的不明白,你应该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,我是你唯一的儿子!把我赶走,让我难受,歧视我,侮辱我,真的就能让你觉得好过一些吗?尊重我的喜好和天性,尊重我的爱人,就这么难吗?”
“你的爱人?”他妈转过头来,看着他忽然开始发笑,笑得旁边机器的提示音断断续续起来,“你爱过谁啊?哈哈哈……”
连凡没有料到他妈竟然问了这话,一时难以回答,怔在当场。
“我的儿哟,我是你的亲妈,我能不了解你吗?”他妈一边笑一边说着,仿佛在给七岁小孩解释着社会规律,“你以为我是恶心你爱上了个男人吗?你自己问问自己,这么多年,你爱上过谁?最开始,你接近那些大款,心甘情愿给人家当兔子养着,哪一个不是为了钱?这些年来,有哪个人——不管是男还是女——能让你觉得非他不可,爱得死去活来,必须要带回家让你妈我瞧瞧,然后一家人一起过日子的?你现在说要结婚了,对象也不让家里人见个面,一开口就是上市公司、投资、创业、移民,你其实瞅上人家什么了,一句话就全暴露了。我年轻时虽然也这副德行,好歹我从来没逼着别人承认我什么。你好意思跟我说爱吗?”
连凡竟哑口无言,被训得支支吾吾,仍然倔着回了一句:“反正我是不可能爱上女人的,你当初就是嫌弃我会爱上男人!”
然后,他眼看着他妈强撑起了上半身,坐了起来。
她的手臂瘦得快赶上病床护栏,双眼干枯,头发稀疏,早已看不出年轻时倾倒众生的美人模样了,却仍拼尽全力,要直视自己的儿子:“你从来就没有争取过用你的爱来说服我,打动我。我太了解你了,你根本就没有爱过任何人,你只爱你自己。”
“我只是想要,我只是想要你接受我的性——”
“我不接受。”
连凡双眼噙满了泪水,转身离开了病房。
当天晚上,半夜里医院电话通知他,他妈死了,在睡梦中走的,走得很平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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